迷花集 | 一天星斗文章

闲谈，阿昭和我讨论辛弃疾的词句「一天星斗文章」的「文章」到底指的是什么，是写出来的文章吗？加上星斗又怎样解？

全文：

夜深残月过山房。睡觉北窗凉。
起绕中庭独步，一天星斗文章。
朝来客话，山林钟鼎，那处难忘。
君向沙头细问，白鸥知我行藏。
辛弃疾 - 朝中措

我刚好有点想法。

文，上古通「纹」，交错刻画，以成花纹。如果一个王的谥号有「文」，就说明他特别有才能，对国家贡献特别大——经纬天地曰文，意思就是个地球横竖是个什么图案，是这个王给理清楚的。简直是为地球自转指明了方向，地位就是这么高。

花纹属于华而不实的奢侈装饰，所以只有不需要干活的权贵才能用。比如「夏」字，自己的「自」起初是鼻子的象形，上加一横指代人的整个面目，底下是个「文」，是不是说——能穿戴花纹的那张脸，是地位很高的，也就是周朝自称为「夏的后裔」，以「夏」为正宗，古时同音字往往同义，「夏」「雅」同音，后来《诗经》推崇的「雅正」，就是以先祖大夏王室的风格为正宗。到今天，有些方言里，夏雅依然同音。

总之，「文」有「纹」的意思，并且早期的文字本身就是图案，也就是「纹」。

张若虚《春江花月夜》有「鱼龙潜跃水成文」，温庭筠《秋雨》有「细响鸣林叶，圆文破沼萍。」都用「文」表示波纹。

章，早先拆字方法与今不同，不是「立早章」，而是拆成「音」和「十」，音是音乐，十是终止（上古掰指头算数，数到十，指头就用完了）。

章是一曲终了。

所以「文章」的本意，可以理解为：

一个个「文」构成的一组组完整的有意义的图案组合，后来才引申成我们现在看到的，一版又一版文字篇章。

这一点可以通过俗语「不成文」和「出口成章」来理解。不成文，就是没有写出来；出口成章，出口的不只是字，还要有组织、有条理、有始终，是 make sense 的东西。

所以「星斗文章」应该是指古代天空各种星座、星象排布的图案，鉴于古代污染少，星空特别明朗，且古人的天文知识非常扎实，辛弃疾这种文化人，一抬头，星象对他来说特别明显吧——那是人马宫（猎户座），那是室女宫（处女座）那是……哎呀，木星走到哪了？岁次玄枵，大吉，大吉啊！

心理学研究发现，人在面对宏大浩瀚的东西时，大脑会感到自身过于渺小，从而产生敬畏，继而为了让自身能消化眼前庞大的信息量，大脑会强制身心平静下来，这就是人感受到的安宁，此时，人也更容易跳出自身视角，关注到更多自身之外的东西，冒出灵感，激发创造力。你看看李白走过多少高山大海，杜甫百年多病也要坚持登台。

于是辛稼轩在面对浩瀚无边的星空，仰观宇宙之大，就自然有所感慨。这样一来，上片写境，下片写心，也算自然，干净利落。

老辛肯定不是那种会预告「啊我看到了星星，好想写文章，那我写了啊」的庸才，就好比举头望明月，低头思故乡，而不是「举头望明月让我低头思起了故乡」。他只是把自己看到的星空记录下来，让你也看到他看到的，漫天星辰组成似有若无的意义，然后他想写，就直接写了。如果你也看到那样的星空，大概也能稍稍感他所感。

很多年前，也是这么一个夜晚，杜甫看到星垂平野阔，月涌大江流。低头看看自己：

飘飘何所似，天地一沙鸥。

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