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 | 琴灵

祭天大典，万众高台。

乐师一曲奏罢，不出所料，心口熟悉的剧痛，一口鲜血喷在琴上，被琴的墨漆映得几乎看不见颜色。

“是…你么？”乐师伸了伸手，但终究没有抚上那琴弦。

琴弦自鸣，是世间绝无仅有的音色，明亮铿锵，如玉磬穿林，却带了十分的肃杀。

乐师能分辨出那声音在说：“不错，是我。”

“为何？”

“因为恨。”

“若没有遇见我，你不过是前朝废殿一段房梁，是我将你带来世间，将你千斫万磨，成琴形，如此十年，你我联手，成就这世间绝响，人尽美谈，何来有恨？”

琴吟音调陡然高了起来，穿云破空，黑云压城。在场上至君王，下至百姓，都只觉心里压抑了万石千钧。

只有乐师听得懂这琴音：“呵，好一个千斫万磨，你的千斫万磨，难道就不是千刀万剐！凭什么，凭什么千刀万剐成为你的玩物，就是美谈？！究竟是谁的美谈，我，不应该恨你吗？！”

乐师叹道：“此前，我琴艺已有大成，说是功成名就，也不为过。却不曾想，自你成琴，我的技艺还可一日千里。此等境界，我心知凭我一介凡俗，再如何苦修，也是无法企及的。你既不与我同心，又为何要这般相助，助我一精至斯？”

又是一声金石倾泻，饶是再不通乐理，也会觉得，这一声是在发笑。

诡异得紧，一个音调，竟能发笑：

“我助你？不不不，凡事有得必有失，助你成名的，是你自己。昔日我为房梁，每受天真地秀，王气香火，虽然修为不深，无法化形，却已通晓契约之术。你每一次落指弹拨，我便要你一滴心头血，你血尽之日，就是我化形之时，这才公平，不是么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原来如此，怪不得从第一次弹奏……我只当是寻常咳血之症……也罢，我名曲已成，得有今日祭天一曲，此生了无遗憾。终究，是我对不住你，往后……”

“没有往后了。”琴弦嗡鸣陡然剧烈起来，七弦共振，只见冥冥中走出一妙龄女子，玄色轻衫，系着血红丝绦。

“我已成形，你我从此两清。你看，不知为何，我竟没有想象的那般痛快。这些年你我，穷屋陋巷，深山幽谷，繁花闹市，庙宇高堂……我，总觉得不论如何，该显形叫你看上一眼。”

……

乐师没有来得及看到琴灵是如何飘然影去的。他闭上眼睛那一刻，霹雳炸裂，七弦齐断，震耳欲聋。

……

乐师英年早逝。

那张著名的伏羲琴，由王族收藏，但任是后来再如何修补，琴似乎就是哑了，再高超的琴师，也无法奏出当年那银瓶乍裂的绝响。

琴音甚至可以说，比平庸，还要平庸。

而那一天，乌泱泱的人群看不见这一切，也听不懂这琴音。眼前所见，不过是乐师吐血，兀自喃喃；耳中所听，不过是琴音时而高亢，时而凄厉，时而哀迷。

没有人知道乐师的琴，竟然有灵。

但所有人都说，此琴有灵，面对乐师的离去，如何悲鸣不止，又如何心如死灰，断弦绝音，再不许人弹奏。

一时之间，传为美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