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士想要一把枪

道士想要一把枪。

不是因为枪让他感受到与自己门派不同的王霸之气，而是因为，那一夜。

那一夜，道士亲眼看见师父徒手截下飞来的子弹，却被烫到残废。不，确切说，是还来不及确认残废，就被下一颗子弹打死了。也许是一颗，也许是一串，不重要。

那一夜，道士失去了师父和所有同门，包括道观那个门，那是门派的命，加门派的脸。

是大师兄让道士逃过一劫，当时道士站在大师兄身后，子弹贯穿了大师兄的头，贴着道士耳朵飞过，他晕了过去，满头血肉模糊都是大师兄的。

再醒来时，满门二十九师兄弟，加上七个师兄的老婆八个孩子，加上师傅加上门，道士抠出了一百零八颗子弹。

他想把子弹打回去。现在他需要一把枪。

仇人是匪帮，四当家的追着六师兄老婆上山，一言不合要开枪，被师傅拿锅铲抽回了子弹，擦没了四当家一只眼睛，滚下了山。师傅锅铲一扔，说，没出息的人以为仗了枪，就能有了出息，跟狗仗了人的势，便当自己是个人。

那是灭门的倒数第三天，他们吃的南瓜烧糊了，糊香糊香的。

他当然可以潜在暗处，以师父教的指法，将这些子弹掷回去。但他想从正面，让贼人死在他们自己打出来的子弹下。他想让贼人像师兄那样看着自己的死法，好知道子弹打在身上他妈的有多疼，来世好好做人，不要再轻易开枪杀人了。

所以一听县令贴布告征钱征人，说吴司令要来剿匪，道士便断了发，参了军。

吴军与匪帮隔山崖对峙，互相骂了各自的奶奶，吴司令就开枪了。道士这些末等兵没有枪，被放在第一排扔手雷，顺便挡挡枪子儿。

但道士发现，既没有子弹打到自己，且饶是以自己的臂力，手榴弹也没能扔过山崖，而对面的炮弹，也是掉在山崖下爆炸。土匪在往天上放枪，悄悄回头看，后面的人也在朝天放空枪，却两边都一样吱哇乱叫着，骂着，匪帮的惨叫声尤为剧烈。

或许是为了节省炮弹，战火没一会儿就停了，司令宣布了胜利，末等兵也一人分到了一块现大洋。

司令凯旋，县令率众夹道欢迎，道士走在最末，听一旁有人跟另一人说：妈的，多给一个大洋能死啊！他能娶五房姨太太，还是不是哥儿几个年年剿匪卖力演？他妈的土匪也是演戏，听说能分到这个数……

道士没有转头去看那手势比的到底是几个数。

后来几年，他又在不同的地方演了几场这样的戏。

道士也熬出了资历，发了枪，可以在后排浑水摸鱼。他利用好每一场戏，这一次，单瞄惊起的飞鸟，那一回，专练射爆前排掷出去的榴弹。

后来有一天，吴司令的军营里出了逃兵，说是逃兵，却也不见了四杆枪。

后来，匪山大火，却没见一个土匪逃出来。过了半年，大伙儿才能肯定，这一带的匪患，这下是真的平息了。吴司令收到了一把好大的万民伞，由青天县令代收。

之所以是代收，是因为早在匪山大火的第二天，吴司令就死了。

子弹钉在脑门上。对，是钉，头没有爆掉，子弹就像谁掷出飞镖插中靶心一样插进脑门，一步到位。验尸的说，子弹凹槽里有结垢的血污，却是陈年老污，不是吴司令的。

更怪的是，先前丢的那四杆枪，又回来了。有人说，是狐仙借去了，狐仙借东西，自然是要还的。而吴司令撞见了，自然是要死的。

还有人说，或许杀手就是个落魄飞贼，一颗子弹反复用，像一件长衫两面穿。那为什么这次不把武器回收了呢？

没人知道。

🦆